采访对象:扎西达娃,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州格尔木市唐古拉山镇长江源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
采访日期:2022年11月9日
扎西达娃(左)在工作中。
“唐古拉”,意为雄鹰不能飞跃的高山。11月的唐古拉山已被冰雪覆盖。晚上10点半,青海省格尔木市唐古拉山镇长江源村党支部书记扎西达娃终于回到家,妻子早就做好的晚饭现在却成了宵夜。今年的牛羊肉销售季已经来临,村里的合作社发展刚刚起步,收购、屠宰、销售都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扎西达娃忙得连轴转。
2016年8月22日下午,习近平来到长江源村,向村民们问好、与村民们拥抱。那天,从外地打工回村的扎西达娃也在现场,或许是在回来时就早已笃定,又或许是那天振奋的场景让他改变了主意,扎西达娃决定回村好好干一番事业。第二年11月,他当选了长江源村村委会主任。
扎西达娃的故乡在唐古拉山镇上,那里是三江源保护区的核心区域,是世界海拔最高、中国面积最大的乡镇。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草原开始退化,环境保护迫在眉睫。2004年11月,唐古拉山镇128户407人响应国家三江源生态保护政策,自发搬迁至400多公里外格尔木市郊规划建设的新村,形成今日的长江源村。那年只有18岁的扎西达娃,也跟着父母搬到了山下,来到新家园,开启新生活。
本报记者:扎西达娃书记您好,2016年8月22日,习近平总书记来到长江源村考察生态移民、民族团结和基层党建工作。当时你在现场吗,能否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
扎西达娃:我在现场。虽然过去六年多了,那时的场景仍然记得很清楚。总书记到咱们村之后,村民们都很激动,大家身着盛装,献上洁白的哈达、切玛、青稞酒,表达对总书记最隆重最热烈的欢迎。当时村里的副书记更尕南杰第一个上前为总书记献了哈达,并作为讲解员介绍村里的情况。他后来告诉我,总书记下车后拉着他的手,很温暖。
长江源村是个生态移民搬迁村,2004年,响应国家保护三江源生态环境的号召,唐古拉山镇6个牧业村的128户藏族群众,离开世代游牧生活的草场,搬到格尔木市郊的长江源村,开启了从游牧到定居的新生活。总书记格外关心我们从牧区搬到城市后,生活条件、养老医疗以及就业情况,在村民申格家中,总书记还拉起了家常,了解他们一家人的收入、工作、学习情况。
申格告诉总书记,生态移民之前,我们住在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内,那里海拔高,住帐篷、睡地上,点的是羊油灯。搬迁后,住上了国家盖的新房,睡在了床上,家具家电也齐全了。党的政策特别好,提前圆梦了。总书记笑着跟我们说:“你们的幸福生活还长着呢,希望你们健康长寿。”
现在回头看,总书记说得真对,我们的日子真的一天比一天好了。
扎西达娃(右)正在分装牛羊肉。
本报记者:搬迁下来后,幸福生活具体体现在哪里?
扎西达娃:过去我们生活在最高5400米左右的唐古拉山上,以放牛牧羊为生,冬天平均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我们吃糌粑、喝河水,生火用的是牛羊粪,交通靠骑马,常年吃不到蔬菜。
更不方便的是教育和医疗,我总忘不了唐古拉山小学的“开学第一课”:捡牛粪。过去条件差,每逢开学老师和同学们都先得推上架子车,满草原捡牛粪、鞋底子、破轮胎,堆满一间教室才够过冬。
镇上只有小学,要上初中得去400多公里外的格尔木市,那时候也没有寄宿制,我们借住在亲戚家里,如果没有亲戚的,那上学的路就走到头了。我还记得,村里与我同上小学的孩子大概有40个,继续读初中的,最后只剩7、8个了。
村子里也没有卫生院,要看病得去格尔木。听老人们说,曾经有村民突发阑尾炎,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就这样去世了。后来,连草场的环境也恶化了,老人常说“头年旱、来年涝,老鼠满山跑”,生活已经难以维持,村民年人均收入不到2000元。
要说搬下来之后最直观的变化,那就是村民们的精气神更好了。过去气候条件很恶劣,海拔也很高,不少老人们都有高血压、冠心病、关节炎,下来之后村里的老人们精神状态明显更好,村子里通了路,村民们家家通了自来水,用上了天然气,新鲜蔬菜和各种时令水果天天都有。
村民的住房由政府统一设计建造,基础设施都很完善,文化广场、养老院,公共设施齐全。如今村里就有卫生院,家门口就能看病,真的生了大病,旁边就是城市,十几分钟就能到。还有村里建起了格尔木市长江源民族学校,村里的孩子们家门口就能上学。
本报记者:过去村里完全靠放牧为生,村子501.1万亩草原禁牧后,如何做到让村民们“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
扎西达娃:2004年刚搬迁下来的时候,确实困难重重,当时村民们的草场全部禁牧,牛羊也全部变卖了,村民们一下子都失去了生活来源,每月每户500元的补助不能覆盖生活的全部成本。刚开始的时候,很多村民都有打工的意愿,也很有干劲,但是大家都是从小放牧的牧民,语言不通,城市里的生存技能、劳动技能也都不会。
记得有一次,一户村民找到我,他说家里停电两天了不会弄,实在没办法了才找我。我给他家检查,发现只是跳闸。还有的老人家,一辈子都在马背上,连拿起锅铲炒菜做饭都不会。当时,格尔木市有许多地方以一天20元的工资,请人去种树,但是很多牧民连铁锹都不会用,他们想接这活儿却只能干着急。
下了山,一切都要从头适应,这个过程真得很艰难。
2010年后,国家实施了草原奖补政策,以每亩2元的价格补贴牧民,村里一人最低一年能有1.5万元收入,最高的甚至能有3万元,再加上每人5600元的困难补助以及每户3000元燃料补助金,这样一来,在党和政府的关心下,牧民们的生活有了基础保障。很多村民在这个基础上,开始尝试做一些挣钱的工作。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有了打工就业的需求,我们便向就业局申请汽修、烹饪等技能培训班。需求量高的时候,一年要开4、5场。渐渐地,有的村民拿到了驾照跑运输,有的从事环卫工作。村民三木吉还和村里的姐妹开起了手工艺品专业合作社,从最开始的编织氆氇毯发展到制作藏靴、绘制唐卡,合作社营业收入稳步提高。转型的阵痛逐渐消散,村民们的生活逐步走上了正轨。
习近平总书记来村视察时叮嘱我们:“保护三江源是党中央确定的大政策,生态移民是落实这项政策的重要措施,一定要组织实施好。”我们一直牢记嘱托,加强长江源头的生态环境保护。
唐古拉山镇共有7个村,大家都遵循草畜平衡的原则来放牧。这几年,村里还实施了生态管护员制度。每户人家都有一名草原管护员,每月一次深入到沱沱河地区,巡护已经禁牧10多年的高寒草原,清理沱沱河畔和公路沿线的垃圾。全村共有200多个生态管护员的岗位,覆盖全村一半以上劳动力,每人每个月能拿到1800元工资。虽然常常一进山就是一个多星期,免不了风餐露宿,但看着家乡的草原、河流、动植物数量一点点地恢复,我从来没听他们说过苦,一直把守护生我们养我们的草原当成一种责任。当初远离家乡,就是为了更好地保护420公里之外的家乡。我们的生态守护员,无怨无悔在这420公里的守护线上尽心尽责巡逻。他们把长江源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串在了一起。
本报记者:村里有其他产业吗,有没有想过怎么带动牧民进一步增收致富?
扎西达娃:我刚当村书记时,村子里基本没有产业。为让牧民们增收致富,我们决定成立牛羊养殖合作社,这是牧民们的老本行。但是,我一直在外求学,牛羊养殖是第一次尝试,心里没底。刚开始,合作社投资4万元,从牧区买来84头藏羊拉回村饲养。没想到,小藏羊体质弱,长途运输难以适应,一星期接连死了5头。我有点慌了,只能选择在420公里外的老家唐古拉山镇牧区放养,养大后再拉回村,村里负责收购和加工。这一步,我们走对了。
我们养的是唐古拉牦牛、藏羊,都是通过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认证的品种,体格大、身躯长。近期是牛羊的收购季,我们一直在收购唐古拉山镇牧区牧民的牛羊,唐古拉山镇气温已经零下10度,村干部和合作社负责人往往是几个星期都回不了家。让人高兴的是,今年我们克服了疫情影响,2.2万斤牛肉销售一空,村民今年纯收入大概在2.9万元,比刚搬迁时增长了十几倍。
虽然离真正的产业振兴还差得很远,但是我已经有了一些规划。首先是做大牛羊肉养殖这个特色产业,进一步标准化,再拓展拓展销路,带动收购价提高,让牧民多赚钱,这其中有大量工作要做。
还有,乡村旅游也是我们未来的发展方向之一。我们的村子是一个拔地而起的新村,所有的东西都是从零开始。我们今年刚刚建成了村史馆,民族文化传承基地明年2月份能建好,还有许多乡村旅游项目正在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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