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对之约,感动着你的感动
2021-11-26 08:55:00  来源:乡村干部报  作者:许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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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雯看望村民李家志。

  人物档案:吕雯,女,1994年生,中共党员,江苏高邮人,河海大学硕士研究生,2019年选调生,现任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吴桥镇小荡村党支部副书记。 

  11月17日,上午9点,我登上从南京驶往江都的高铁,赴一场结对之约。

  这里是长江中下游平原,水网纵横、土地肥沃。车窗外是大片大片刚收割过的田野,残留着黄色的秸秆茬,平坦,空旷,等待着农民的下一轮播种。

  我翻阅着手中的一篇论文,作者是我马上就要见到的选调生吕雯。论文的题目是《小荡村社会矛盾化解问题研究》,这让我对她的基层经历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此前我们从未谋面,只在朋友圈里看过她的照片。她是个甜美婉约的女孩,选择如此严肃的选题,让人有些意外。

  这两年她经历了什么?基层工作的得与失、情与理、苦与甜,她有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

  本报记者采访吕雯(左)。 葛茂梅 摄

  得与失—— 

  当理想之光照进现实 

  吕雯在高铁出站处等我,白净秀气,语调温柔,我们一见如故,就像久别重逢的朋友,聊起了她的故事,以及她服务的村庄。

  追溯吕雯的成长经历,在城里长大,顺风顺水考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读完本科又读研。本可以顺理成章留在大城市,她却选择了逆行。

  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让亲朋好友意外。上大学时,她就每个周末给困境儿童补课、坚持了3年。“我爷爷是个老农民,他为人耿直,同情弱小,对我影响特别大。我到基层工作,爷爷特别欣慰。”吕雯说,“我跟爷爷一样,就是见不得别人受苦。”

  见不得人受苦的吕雯来到吴桥镇小荡村,成了群众口中的“小吕书记”。

  小荡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村庄,没什么长处,也没什么短板。非要说特点,最大的特点大概是人多——下辖10个村民小组,农户1367户,总人口4624人,是吴桥镇人口最多的村。吕雯说,“以前看基层,像隔着一层纱,不能感同身受。现在来到这里,自己成了剧中人,对群众的喜怒哀乐有了最直接的感知。”

  她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几年前,吴桥镇有个老党员,临终前,让儿子把他抱到院子里,又让儿子将村书记请来。村书记赶来后,老人把下半年党费交到书记手里……“我听说之后,眼眶发烫,基层党员对党的感情令人动容。”

  下午3点,我陪吕雯一起走访低保户。

  七组李家志的独生子2013年去世,留下两个孩子,老伴3年前患上尿毒症,全家靠低保金以及李家志在镇上打工的收入维持生计。

  来到李家志家,老人一听吕雯在门外喊“爹爹(爷爷)”,应声迎出门来。吕雯从包里拿出一沓口罩交到他手上,“爹爹,昨天在镇上看你一边扫地一边咳,最近雨少,灰尘大,一定要记得戴口罩啊!”说话间,李家志的老伴从隔壁回来,看到吕雯就说,“好姑娘,你老来看我们!谢谢、谢谢!”她絮叨许久,又给我们看她透析的伤口,吕雯耐心听着,不时摸摸老人的肩膀安慰,透着一种温柔的亲热。

  回去的村道上,安静得一声狗吠都听不见。吕雯说,不是没有人,村里常住人口近3000,60岁以上的1300多人呢!年轻人不在家,老人更需要交流和倾听,经常去看看他们,听他们唠唠家常,对他们是一种精神慰藉。

  年初新上任的村党支部书记姚颖,今年42岁,对人的观察细致入微。“工作之余,小吕经常自备礼物到五保户、困难儿童家里探望,群众都很喜欢她。”姚颖重点提到了“一副老花镜”的故事。原来,吕雯在村服务大厅看到,前来办事的大多是老人,填表、签名经常看不清字,就不声不响自费买了一副老花镜供群众使用。“仅这一点,就看出小姑娘心有多细。”

  姚颖介绍,吕雯还经常出一些“金点子”。今年7月抗疫时,小荡村核酸采样压力大,很多村民用的都是老人机,没法生成采样码。吕雯就想了个方法,和志愿者带着便携式打印机到老人家中,一户户打印采样码,老人直接带着就可以进行核酸检测。后来这个办法在全镇进行了推广。

  小荡村村景。

 

  情与理——

  在合情合理间寻找平衡

  在村一段时间之后,吕雯发现,随着村民与外界接触频繁,外出打工者流出、返乡创业者增加,各种理念、观念碰撞,也衍生出许多矛盾。小到一棵树的归属,大到一块承包地的流转,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刚到村没多久,她就参与调解过一起小得不能再小的纠纷。村民老奶奶A和老奶奶B是邻居,关系一向不错,可有一天,A看到B没有主动打招呼,B很生气,两人就吵了起来,越说越激动,拉扯着到了村委会。吕雯一听,哭笑不得,连忙把两个人分开劝说,最后A在村干部们的见证下跟B好好打了个招呼,两人和好如初,相携回家。

  吕雯很感慨,“如果没来村里工作,听说这样的事,我可能会觉得很可笑,很无聊,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这样的小事对他们有多重要。我曾听说有邻居因为一句玩笑话,几代人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心结再小,也得解!”

  这就是她那篇国情调研报告选题的萌芽。

  吴春香,高中学历,55岁,小荡村调解主任、九组组长。要见她一面并不容易,得提前约——她太忙了,往往不是在调解,就是在去调解的路上。

  我必须见到她。因为她算得上吕雯在村的半个导师。

  吕雯说,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看见吴大姐的情景。彼时她跨坐在电动车上,头戴自制“脸基尼”,只露出两只眼,形象足以让人“瞳孔地震”。站在村道上跟村民说话,语速极快,当地土话被她说出来就跟机关枪一样,给对方造成了完全的火力压制。

  当时吕雯完全没想到,这个看着极厉害的农村妇女,以后会带着她走家串户,让她一点点了解小荡人的家长里短、悲欢离合,并且直接影响了她国情调研的选题和内容。

  我如愿在村委会办公室见到了吴春香。她人精瘦,说会儿话就得喝口水,茶杯里常年泡着胖大海,“没办法,经常跟人喊话,不喝这个喉咙受不了。”

  吕雯到村后,吴春香见小姑娘对矛盾调解有兴趣,顿感遇到知音,将半辈子的工作秘笈倾囊相授。“调解先看人眼神,有的莽、有的轴,有的贪便宜、有的没心眼,心底有了判断,再决定怎么开始劝。有时得双方都在场,有时就得分别做工作!”吕雯连连点头,学得十分用心。

  我专门翻看了今年以来小荡村矛盾调解的卷宗,边看边听吕雯和吴春香讲调解过程,发现其中很多或大或小的案例,过程大多只有一句,“经村干部多次调解,双方同意和解”,其实里面往往省略了上万字的苦口婆心。

  夜深人静时,这些案例背后的故事常常浮现在吕雯脑海。她反复思量,在调研报告中写下这样一段话:村民如果无法通过合理途径来维护自身合法利益,往往会选择其他不理性的解决方式。调解,必须消除矛盾纠纷的诱发因素,在合情与合理之间寻找平衡。

  她回忆说,今年跟着吴大姐调解一块塘的纠纷让她印象最深。

  九组村民王大鸣,今年初在院里挖了一块塘,长七八米、宽五六米,深一米二。邻居从自家楼上看到,大惊:“这么深,影响我家地基!”遂到村委会告状。吴春香带吕雯上门调解,王大鸣想不通,“我在自家院里挖塘,关他啥事?”激动地拒绝回填。吴春香一通大嗓门:“怎么不关人家事?塘深度超过了人家地基,一旦将来影响到房子,到时就不是我来找你了!”王大鸣听了,主动回填。

  万没想到,下半年,王大鸣又在院里挖塘,其邻居还是来村委会告状。吕雯问吴春香,“大姐,还让他回填吗?”吴春香摇头,“咱们得先调查了解新情况。”俩人上门,王大鸣连连叫屈:“我这回只往下挖了70公分,且找人做了专业防水,绝不会影响他家。”吴春香实地查看后心里有了谱,带着吕雯去找邻居:“这回我们不支持你。人家没有违规。”吕雯跟着劝:“他家挖塘做景观,你在楼上不花钱就能欣赏,岂不是美事?”邻居听听有道理,便不再纠缠这件事。

  同样是一块塘,两种截然不同的处理结果,令吕雯大开眼界,越发觉得基层工作如烹小鲜,奥妙无穷。

  还有秸秆禁烧。村里有个老人姓张,脾气很坏,总爱偷偷烧秸秆,有一回被村民看见,向吴春香举报,又叮嘱她,“千万别透露是我说的。不然他跟我没完。”

  吴春香带着吕雯来到老张家:“老张,你昨天是不是在田里烧秸秆了?卫星定位到你了,拍下了你的脸。现在上面要罚款,你说咋办吧?”老张慌得不行:“咋就拍到我了?我弯着腰哩!”吴春香作高深状:“这你别管,现在给你指条明路。你呢,在村里巡逻看谁焚烧秸秆,将功补过,上面也许就不追究了。”后来,老张管起秸秆禁烧,比谁都积极。

  每次调解完,回到村委会,吕雯还经常复盘。吴春香夸小姑娘有灵气:“会举一反三,而且不怕事,不容易!”而吕雯也从吴春香身上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在村里干事,自己必须公道,站得正行得正,就算对方嗓门比你大,话说得比你狠,可最后还是得服你。”

  苦与甜——

  成长总伴随着欢笑与泪水

  在当地干部群众眼中,吕雯是个性格温和、做事靠谱的人。

  吴桥镇党委书记田军是个80后,清瘦,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位中学教师,有空的时候,他也的确会给吕雯这样年轻的镇村干部上课:“基层干部,公鸡打架都要管,必须多听群众的呼声和诉求;干中学,学中干,乡村振兴,新的要求新的政策多,你们自己要先吃透,自己学不透,好声音就很难喊到底。”

  对吕雯这个学生,田军评价说,“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七八月份抗击疫情期间,吴桥镇一共设置了15个核酸检测点,每天,田军都要带队到所有点位检查几趟,每次到小荡村这个检测人数最多的点,都能看到吕雯在现场忙碌,防护服湿透,有几回还碰上她正被群众指着鼻子骂,但她没有撂挑子,更没有哭鼻子,而是有条不紊、耐心地做好工作,不由点头,“能受委屈,能吃苦,这个年轻人可以。”

  面对肯定,吕雯有些不好意思。她透露,自己在核酸检测现场,还爆发过一次。

  那天,刚开始群众排队很有秩序,后来突然下雨,有人就往前挤,队伍乱了起来。当时现场维持秩序的只有吕雯一个人,“我想好好跟大家讲道理,可谁也不听,我感觉自己都快被人群淹没了,情急之下,我拿着喇叭爬到凳子上大吼,要是再乱挤,不能保持一米间距,谁都不能做核酸!几嗓子一吼,现场逐渐安静下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村民们那么凶!”等群众安静下来,吕雯又哑着嗓子跟大家讲道理,后面排队检测的秩序一直很好。

  对群众发了火,吕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村书记姚颖得知后安慰她说,“小姑娘偶尔露峥嵘,让人刮目相看。没有主见和个性是做不好基层工作的,关键时刻,身为党员干部,必须镇得住场子。”

  疫情期间,小荡村一共测了5轮核酸,吕雯每次都是凌晨4点起来做准备,一个多月没回家,人瘦了5斤。吕雯的老公刘文豪很心疼,可她却乐呵呵地说,“瘦了好,拍婚纱照更好看。”

  当天晚上,我见到了刘文豪,高大帅气,脾气极好。他和吕雯是大学同学,山东菏泽人。为了爱情,陪她来到扬州工作、定居。俩人相恋5年,原计划8月14日七夕那天领证,为了抗疫,他们果断往后推迟了1个多月。

  9月26日,小两口领证了,可吕雯在村工作,离城区开车要一个小时,还是经常回不了家,有时候积累的疲惫和坏脾气都发在刘文豪身上,他都能包容,“她在村里,很辛苦。”

  俩人相视一笑。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结对感悟: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 

  我结对的选调生吕雯,是个“非典型”采访对象。作为名校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她无疑很优秀;但在基层,她还是个新手,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也没有获得过多少荣誉。

  见面之前,吕雯有些忐忑,“我真的很普通,你来采访我,写些啥呢?”前往小荡村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采访的突破口,直到翻开她的国情调研报告“小荡村社会矛盾化解”,灵感才不期而至。

  广袤的农村,像小荡这样普通的村落有无数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平凡的小荡恰恰又是最有代表性的。在村两年,这个年轻的女孩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选择“社会矛盾化解”这样严肃的调研题目呢?

  背后的故事,的确没有让我失望。

  在村里,吕雯除了日常村务外,更多地关注基层矛盾调解,而这,恰恰是基层治理的痛点、难点。在她调解的卷宗上,矛盾的起因小到一棵树、几株苗,大到一口井、一块田,听吕雯细述调解过程的跌宕起伏,越发体会到基层工作的不易。

  吕雯一次次跟着村里的调解主任东奔西跑,一个文静的小姑娘,面对各种复杂场面不畏惧、不退缩,有时会被村民指着鼻子骂。难怪村调解主任称赞她,“有胆识,有灵气”。她讲述的一个个生动案例,自然成了我报道的重要内容。

  采访中,有一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在五保户李家志家中,患有尿毒症的老人絮叨着病痛的折磨、生活的不易,吕雯轻轻抚摸老人肩膀,那般温柔之情,无声胜有声。正是通过这些细节,我看到了在小荡这样普通的村里,村民的喜怒哀乐那么真实,基层干部的日常又是那么充实。

  平凡的村子有着不平凡的故事。作为一名记者,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书写不平凡,既是一种追求,更是一种功力。(本报记者 许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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