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农村,应该把农村放到所处的大环境下来看,了解它从哪里来,把握它所处的时空位置,理解它的运行逻辑,这样才能摆脱上帝视角,从而平视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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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农村老家过年期间,闲来无事上网搜索了一下与村里有关的新闻,没想到过去一年间,这个距集镇还有30多里路程的村子,在互联网上还真留下了一些痕迹。
5月,地市级纪委通报了3起扶贫领域腐败和作风问题典型案例,其中就有我们村村委会主任在扶贫政策落实过程中,优亲厚友的问题。通报显示,村主任隐瞒亲属购买汽车的事实,致使不符合贫困户政策的人员未能及时被清退,被处以党内警告处分。6月,被网上通缉的村民李某在千里之外的海南被抓获,原因是盗伐杉树。不过数量不多,也就几立方米。
村委会主任优厚亲友被纪委处分的事情被地方媒体广泛报道,相关报道还被一些中央新闻媒体网站转载。按理说,这件事放在全省范围来讲,都算是个事了。村委会主任和我家有亲戚关系,然而当我说起这件事时,家里老人并不知道详情。只知道去年上级领导来调查了村干部,但不知道调查了什么事情,调查了谁,又是怎么处理的。
更有意思的是后一件,虽然李某被市公安局民警从海南抓了回来,但是因为身体原因,他连看守所都没有待过,就直接回家了。这件事没有成为他的丑闻,反倒被他拿来炫耀。4名警察带他乘飞机,一路上对他嘘寒问暖的故事众人皆知。李某是一个年近六旬的单身汉,平日里就靠打零工为生,偷砍几方树换钱,不过是靠山吃山的日常,在村民看来算不得什么恶。被通缉也好,被抓逃也罢,并不会影响大家对他的观感,反倒增加了大家的谈资。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印象深刻。村里一个花炮厂老板,去年号称投资了数百万元挖山、修路,扩建花炮厂,但是到了年底仍拖欠不少工人的工资。除夕夜,还有工人在找他讨要工资,可他人在外地。这种情况,如果放到新闻上看,那是严重的拖欠农民工资事件。但是在这里,虽然被拖欠工资的乡亲很生气,却不是什么大矛盾。过了春节,厂子开工之后,他们还是会给老板干。我所了解的情况是,虽然这种拖欠的事情每年都发生,但最后工资总能到位。这个老板尽管在外地安了家,但也是村里长大的,给他做事的也都是乡里乡亲,很多还有血缘关系。除非他不打算在这里继续经营,割断与这里的所有关系,否则不可能赖账跑了。
中国幅员辽阔,有数以万计的村庄,发展情况各不相同,东部地区一些村庄的经济实力、发达程度甚至高于中西部地区的县城,但在中西部地区,像我的老家这种交通不便、相对闭塞、年轻人口大量外出、发展较为落后的村庄也不在少数。如果用外来者的眼光来观察这些现象,想到的可能会是农村落后、农民愚昧、权利意识淡薄等概念。但对于生于斯、长于斯,了解这片土地上运行逻辑的我来说,却能够很平静地看待这些现象。这样的村庄很大程度上还保留了过去的风貌。人们的价值观念,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方式,村庄内部运行逻辑,都有着鲜明的熟人社会特征。人情在很多时候是重于规则、契约、制度的。
在外来者看来,很多事情是不合理的,也是很难被接受和认可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它的存在,也可能继续存在下去。
每年春节过后,都会有不少返乡笔记出现,或者批评、嘲笑一些农村地区的习俗,或者为农村的衰败而忧伤、感慨。但在我看来,这些也许都不过是“城里人”的自嗨。评论者与被评论对象处于两个不同的话语空间,很难形成对话与沟通,进而带来改变。乡村文明自有其生存和运行的土壤。一些地方在农村地区急功近利地移风易俗,但这类行动,即便带来一些行为层面的改变,也很难触及文化心理、思考思维方式上的变化。
这几十年中国社会变化的速度太快了。上世纪80年代初期,北京才开始修三环路,如今成为高科技代名词的中关村,在三四十年前,还是农田和菜地。其他二三线城市大规模建设的时间更短。城市在短时间内聚集了大量的资金和人才,实现了迅速发展,城市面貌、价值观念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广大的农村地区却在缓步前进。城乡之间的差距由此不断拉大。
一些从城市来到农村或者回到农村的知识分子产生某种不适感,一些不了解农村的人则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偏见,都源于某种上帝视角,在居高临下地俯视农村。我想,观察农村,应该把农村放到所处的大环境下来看,了解它从哪里来,把握它所处的时空位置,理解它的运行逻辑,这样才能摆脱上帝视角,从而平视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