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地扶贫搬迁,一家三代的想法可能各不相同。老一辈人全部生活都在寨子里。他们惦记的不是搬上楼房后生活质量的提升,而是“我的羊、我的猪、我的菜地、我家的祖坟”。这和家里青壮年的诉求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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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脱贫攻坚的史诗画卷中,有一处笔触吸引人们驻足:云南全省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11个“直过民族”和人口较少民族实现整体脱贫,困扰云南千百年的绝对贫困问题历史性得到解决。
在助力“直过民族”脱贫的过程中,基层的扶贫干部发挥了巨大作用,其中有不少人来自央企。他们是怎么做的,又给我们哪些启示?
曾经的农村娃如今的扶贫干部
李鹏飞是中国长江三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三峡集团”)帮扶滇川两省少数民族脱贫攻坚工作队派驻福贡县的挂职干部。他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考虑到自然环境恶劣、基础设施落后、资源贫瘠短缺、致贫原因多元等原因,福贡县被描述为“贫中之贫”“困中之困”一点都不为过。
然而,李鹏飞刚到福贡县,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福贡,地属“三区三州”深度贫困地区的“腹地”,具有高山、峡谷、边疆、民族、直过等属性,全县57个村都属于贫困村,甚至绝大多数都是深度贫困村。而李鹏飞来自曾经的贫困县浙江省温州市永嘉县,地理环境和福贡县很相似:两侧山,中间江,山脚下密密麻麻建了房子。
在李鹏飞的老家,人们怕漏穷,哪怕借钱也要修好房子。但福贡的一些乡亲却在争穷,因为穷才有房子。
普建广是中国华能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能集团”)华能澜沧江水电股份有限公司驻澜沧县的扶贫干部。他要啃的也是一块硬骨头。
澜沧县的扶贫工作有多难,从资金投入可见一斑:华能集团前后投入到澜沧、耿马、沧源、双江4县拉祜族、佤族聚居区的20亿元帮扶资金,澜沧县就占了13.5亿元。
澜沧县不仅是全国深度贫困县,也是“直过民族”人口最多的一个县。这里是全国唯一的拉祜族自治县。2013年年底,澜沧县建档立卡贫困人口近20万人,贫困发生率达45.85%。根据帮扶总方案,华能集团帮扶项目覆盖了澜沧县157个行政村中的132个“直过民族”聚居的行政村,重点对拉祜族、佤族两个“直过民族”对口帮扶。
澜沧县是云南省县级面积第二大的县,村寨分布在大山上,十分分散,从一个寨子前往另一个,路程常常有几十公里。“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土路是百姓唯一的进出通道,依靠村寨本身的力量,很难完成道路硬化。因此,不少人祖祖辈辈都没有去过县城,更对外面世界的变化不敏感。刀耕火种,地里种点苞谷,野外放几头猪,再烤点甘蔗酒。
普建广说,村里的产业和帮盖起的房子除了补贴,还要农户出一部分。有的农户告诉他,生活有压力了,不能再无所事事过日子了,想出去打工赚钱。
普建广小时候住过茅草房,下雨天晚上睡觉时在床铺上用盆接漏下的雨水的情景至今仍记忆尤新,农村的苦与累历历在目。
如今,因为有了国家的好政策,普建广有幸参与脱贫攻坚工作,为广大农村农民做点实实在在的事,他内心感到无比幸运和自豪。
“‘直过民族’淳朴善良的本性深深感染着我,是我克服一切困难不断前行的动力。直过区象一张白纸,我一直把自己比作脱贫攻坚的绘画者,一定要绘好直过区脱贫攻坚这幅画,不负这一方山水这一方人。”普建广说。
我们是来发展的
工作中最难的,是把扶贫政策解释给老乡听。这一点是扶贫干部的共同感受。
作为一名95后,三峡集团挂职云南省扶贫办处长助理的丁敏说,脱贫攻坚工作中最难的是思想工作。就连“一方水土养不了一方人”的易地扶贫搬迁,一家三代的想法可能各不相同。
老一辈人全部生活都在寨子里。他们惦记的不是搬上楼房后生活质量的提升,而是“我的羊、我的猪、我的菜地、我家的祖坟”。这和家里的青壮年诉求截然不同,青年人想换个更好的生活环境。而未成年人往往要跟着老人一起生活,也要跟老人继续在老房子居住。
一次,李鹏飞入户走访去村小组,走了快两个小时的路,来到了一位大姐家。他对大姐说,咱们村已经脱贫了,您家也脱贫了。大姐却说这条小路没有修好,不算脱贫。
李鹏飞又花了很长时间,给她讲户脱贫的5项指标和村出列的7项指标。但大姐就是盯着这条小路,认为这条小路没修好就不算脱贫。
“那时候你很无奈,但在老乡的角度又可以理解。因为有了路,他们种植的草果、茶叶、核桃好卖了,能节省成本,生活也会便捷很多。”李鹏飞了解到,组里许多老乡也在关注这个难题。在充分调研和了解这片几个小组对通组路的需求后,他协调了540万元用于沙瓦村子楞组的道路建设,提升组里群众的生活便捷程度。
在工作的第12年,马泽申请到沧源县任职并开展脱贫工作。他任华能集团挂职沧源自治县扶贫办党组成员、副主任。当时,正值沧源脱贫攻坚各项工作如火如荼开展的关键时刻,初来乍到的他仅通过网络了解到佤山沧源,内心有期待也有迷茫。
沧源俗称“世界佤乡”。临沧市沧源佤族自治县是全国仅有的两个佤族自治县之一,也是国内最大的佤族聚居县。这里贫困面广、贫困程度深、贫困人口多。一直沿袭着传统、粗放的种养模式,部分地区依然存在着“种一山坡,收一罗锅”广种薄收的现象。
然而,马泽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佤族有一些延续至今的习惯,即便以现代文明的视角审视,也是十分先进的。例如佤族的丧葬不立碑,不烧纸祭拜。去世了,就在寨子中选好的墓地中集中安葬。
佤族有道菜,叫团结饭。以打猎为生的佤族习惯把猎物均分给寨子里的每个人。有的猎物很小,不够分,就放在锅里一起煮着吃。因此,饭里有牛肉、鸡肉和各种食材。
如今,打猎已被禁止,而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这道菜也更多出现在旅游观光者的饭桌上。
马泽说,在民族地区工作,首先要从心底尊重他们的习俗。可能有一些习惯外人看起来很落后,但这些习惯并非一朝一夕养成,也不可能在一代人得到解决。“在过程中我们一直记得,我们不是来改变他们的,是发展他们的。”
斩断穷根放飞星火
马泽走遍佤山的村村寨寨,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强烈:改变当地群众落后的观念和保守的思想,才是从根本斩断穷根的要义。
于是,经过他积极建议,公司制订2019年度帮扶实施方案时将组织干部外出培训学习教育列入重要内容。2019年7月至8月间,华能澜沧江水电有限公司投入300万元帮扶资金,由沧源县委组织部组织10期800余人到成都市委党校参加“乡村振兴综合能力提升”专题培训班。来自全县脱贫攻坚战线的贫困村党组织书记、村委会主任、驻村第一书记、大学生村官、新型农业经营主体负责人、农村创业带头人等分批参加了培训。
而最让李鹏飞揪心的,则是学前阶段教育问题。这个年龄儿童的父母往往不会说普通话,也不懂看图认物等早教内容。该阶段教育的缺失,会让小朋友从起步就有差距。
他曾在饭馆里,遇到一个打工的女生,大概十七八岁。她不会说普通话,只能勉强地听。“普通话是许多地方打工的门槛。”李鹏飞很着急。
为从根源解决这一情况,李鹏飞通过到贫困村寨的走访调研,了解贫困群众对学前教育设施的需求以及村里组里孩子的数量,尽可能地调配资金用以建设乡村两级幼儿园或学前教育点。
令他惊喜的是,家长很支持这一做法。这不仅能让孩子有更好的教育,更能让家长脱开手、解放劳动力,为家庭获取更多收入。
“贫分两类,物质贫困和精神贫瘠,而解决后者才是解题根本。转变少数民族贫困群众思想观念,提升贫困群众自我内生动力和拼搏信心,解决贫困群众在自我提高过程中语言、知识、技能、发展平台等短板问题,最终帮助群众实现脱贫致富,一步一步、扎扎实实践行好‘扶上马,转好向,抓紧绳,送一程’的扶贫路子。”李鹏飞说。
2020年12月8日,国新办在昆明举行云南脱贫攻坚情况新闻发布会。云南省委书记阮成发在发布会上介绍说,在“直过民族”和人口较少民族聚居区,在办好义务教育的同时,加大学前教育和高中教育资助力度。经中央批准,云南省在迪庆、怒江少数民族地区实施14年免费教育。孩子们上学不仅不交学费、不交学杂费,在学校住宿也不交住宿费,现在吃饭也不交钱,实现了贫困家庭学生有学上,没有因贫失学、辍学的现象。
李鹏飞本科的专业是核物理。村里的孩子们经常拉着他聊梦想是什么。科学家、音乐家、军人、环游世界……李鹏飞说,孩子们的梦想让他回忆起年少时光。
2017年至2019年,李鹏飞累计组织福贡县9名贫困学生参加三峡集团举办的大型公益活动——宜昌“三峡娃娃行”水电夏令营活动。通过参加活动,孩子们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搭乘飞机,第一次看到三峡工程这一“国之重器”。
“在我看来,就像是一簇星火,她们之前最远也仅是去到旁边的州里。这些孩子们带回来的见闻可以传递出去,影响周围的孩子。”李鹏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