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张铁匠的罗曼史》剧照。
从影40余年,我塑造了不少农村妇女形象。电影《金光大道》的吕瑞芳、《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的四姑娘、《张铁匠的罗曼史》的王腊月、《咱们的牛百岁》的菊花、《山神》的翠环……这些农民角色地域不同,性格迥异。我深刻感受到,不同地区的农村日常习惯差异很大,甚至连灶台都不一样,演员要热爱和掌握这份烟火气。表演不能有“套路”。要演好农民,道路只有一条——不断体验生活,拜农民为师,向农民靠近,贴着人心和土地。
我从小在城市长大,但农民、农村离我并不远。年轻时,我在南通国营农场劳动,和农工比赛摘棉花,曾一个人收了百斤棉花,切身感受过农活的苦与乐。电影《李双双》是表演启蒙,让我感到一个“爱管闲事”的农村妇女如此可爱。
用真情实感,发掘每个角色的可爱之处,才能打动人心。很多观众至今还叫我“嫂子”,缘于我的第一个农民角色——《金光大道》的吕瑞芳。“嫂子”这个形象之所以可爱,是因为她吃苦耐劳、善良包容,寄托着大众对“家”的美好想象,能最大限度建立起与观众的情感连接。吕瑞芳是嫂子,也是妈妈,这对于当年26岁的我难度不小。为代入角色,我每天带着戏里的儿子、5岁的小马越,给他洗衣服、喂饭,领他玩,“母子”感情就这样建立起来。
仅把握角色特征还不够,演员不能在剧本里打转,主观臆想无法填补演员与角色的距离。如果只注重外在形象的贴近,有意识地表演所谓“特点”,缺乏内外结合,角色塑造就显得僵硬。如果不熟悉农村生活和地域特点,演员难以创造典型生动的农民形象。
演农民,要先“成为”农民,在角色中生活。《山神》导演黄健中曾对我说,“只要人物动起来,就是最美的时刻”。是的,惟有真实,才美。
真实的角色动作需要演员认真观察生活,向农民学农活、学家务事、学言谈举止。我曾观察农村妇女的走路和肢体语言,留心过不同地区农民说话的节奏,下过田、垄过田、耙过犁。还亲身体验过把煎饼摊得薄、匀、圆,一个人推独轮车过田埂,巧用胳膊发力给农田均匀撒肥……每拍一部电影,我都能观察体验更丰富的乡土生活。
令我最难忘的,是拍电影《咱们的牛百岁》时,导演赵焕章和编剧袁学强带领我们去山东荣成县桥头镇体验生活。每人被分配一块“自留地”,种菜、干农活,和当地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模特”,我的“模特”是一位叫英娜的农村大姐。白天,我跟着她烧火做饭、垒炕头、下田地,趁着天没黑,我再赶回去打理“自留地”。大家学农活儿特起劲,谁都不愿意自己的那片地荒了。日子久了,本领练出来了,脸晒得黝黑光亮,手上磨出了老茧,根本不用化装。回到摄制组,我穿的是从农民大姐家借来的旧衣,它经过雨淋日晒,袖口毛边、关节部位透亮。一种代入感渐渐地升腾起来,菊花便在我心中定下了角色基调:辣而不恶,媚而不邪,俏而不俗。
角色的典型动作是通过体验生活后二度创作、自然流露出来的。菊花到牛百岁家要退组的戏中,原本设想我扮演的菊花说:“我不干了,我要退组!”但总感觉少了些人物性格。我联想到一些农村妇女席地而坐的习惯动作,将它运用到表演中。当牛百岁问我“为什么退组”时,我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两手一拎裤腿,顺势蹲坐在门槛上,双手抱腿。这一系列动作既能体现情绪,又能显出她的泼辣劲儿。
演农民,最重要的是得到观众尤其是农民观众的认可。拍《咱们的牛百岁》时,有次剧组休息,我坐在树荫下吃饭,一些影迷来拍摄点看我拍电影,导演给他们指了指我,观众却不信,“俺家挂历是她的照片,这不是王馥荔,这是俺们村里人!”电影制作完成后,我们拿着成片第一时间回到了桥头镇,给那里的老百姓看,英娜跟我说,“你的农活咋干得这么好!挑水的架势比我强!”来自观众和我的“模特”的认可,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是我饰演农民角色的心声。时代成就了“吕瑞芳”“菊花”,也呼唤着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农民形象。让观众在银幕遇见美好的乡土中国,我依然在路上。
王馥荔,国家一级演员,曾获首届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电视金鹰奖最佳女主角、电影百花奖最佳女配角、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配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