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采访对象:陕西省社科院派驻安康市汉滨区茨沟镇瓦铺村第一书记 周梅
记者坐上扶贫干部的摩托车走访贫困户。
村里的老人在田间劳作。
瓦铺村一角。
地处秦岭南麓的陕西安康市汉滨区茨沟镇瓦铺村,是一个距安康城区30公里的革命老区村、贫穷小山村。
驻村采访之前,它对我来说只是个普通的贫困村,但在村里住了4天之后,我触摸到了村庄的温度和脉搏,看到了几任扶贫队员的奋斗与艰辛,体会到了村民的淳朴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深切感受到,瓦铺村除了贫穷,也同样拥有属于自己的“精神财富”,而我最想告诉读者的是,扶贫工作队在扶志扶智方面的不懈探索。
富裕的村都是相似的,贫穷的村各有各的穷。
瓦铺村穷在山大沟深,穷在偏僻闭塞。它平均海拔700米,3200亩耕地零星分散,找不到一块超过50米宽的平地;1.8万亩林地广袤幽深,90%处于未经开发的原始状态。15个村民小组249户853人,其中建档立卡贫困户就有130户442人,到目前为止,还有62户158人处于贫困线以下,尚未整村脱贫摘帽。
一问
通往山外的路通了, 发展思路如何精准定位?
从瓦铺村去茨沟镇,至今只有一条水泥村道,弯弯曲曲,绕山而行。说起这条路来,再木讷的村民也满脸自豪。从1993年到1997年,全村人男女老少齐上阵,投工投劳投田开出这条10公里的村道,没花国家一分钱。
这一年,是瓦铺村党支部书记唐国斌走马上任的第一年。这条路,是他上任之后办的第一件大事。
唐国斌出生于1963年,1984年入党,当选村支书时刚满30岁。在此之前,他当过教师,在供销社干过,老书记看中他觉悟高有文化,动员他接班。当时村干部一年收入仅400余元,没人愿意干,唐国斌也想出去打工养家,但架不住老书记频繁的思想工作,咬牙接了班。
见过世面的唐国斌深知村民吃够了没路的苦,“茨沟河,七十二道弯,脚不干”,说的是从村里到镇上要跋山涉水,腿脚快的来回也要走6个钟头。外面的人进不来,村里的人出不去,嫁进来的媳妇凤毛麟角,娶不上媳妇的光棍一大堆。他铁了心要修路,天天在村里磨嘴皮做动员。这件事,让全村人前所未有的齐心,忙完家里地里的活就拿着榔头去修路,工地上常见背着奶娃娃的小媳妇、佝偻着腰的耄耋老人,当年村里才1000来人,最多的一天有400多人同时上工,就凭这种愚公移山的精神,整整4年,硬是砸出了一条通往山外的路。
路通的时候,村里比过年还热闹,堪称瓦铺村村民集体记忆中最辉煌的场景。然而,让唐国斌和村干部们始料未及的是,村子并没有因为这条路的打通而走上腾飞之路。倒是大批大批的青壮年沿着这条路走出了贫困的村庄,去大城市打工,一去不回头。
孩子们在这里呱呱坠地,嬉闹奔跑着长大,然后沿着祖辈们手脚并用开出的路离开,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妇女、残疾人,守着下一批等待长大的孩子,村子没了人气,没了发展动力,日渐衰老荒芜。
这似乎成了一个打不破的魔咒,让唐国斌和村干部们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一直到2014年,村里的房子还有30%是土坯房、危房,人均年收入不足2000元,15个村民小组249户853人,其中建档立卡贫困户就有130户442人,贫穷像无处不在的阴霾,始终笼罩在瓦铺村上空。
瓦铺村有了通往山外的路,可村子发展的思路,还在不断寻找中。
二问
发展思路有了, 纸上蓝图如何变成现实?
2014年,瓦铺村被确定为陕西省社科院的精准扶贫村。
5年来省社科院先后选派了8名干部驻村扶贫,其中有4位任第一书记。作为陕西省委省政府的“思想库”和“智囊团”,社科院盛产专家学者,一群文人能给这个深山沟里的贫困村带来什么?一开始,唐国斌和村干部们不知道,村民们不知道,下派驻村的扶贫干部,自己心里也没底。
第一任第一书记、省社科院宣传信息中心副主任王钊坦言,自己当年到村后一度很迷茫,不知道能为村民做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到五保贫困户兰远志家走访。那次走访虽时隔多年,但王钊回忆起来,眼泪仍夺眶而出:他刚进门,两人一照面,兰远志就扑通跪下,“青天大老爷,可把你盼来了。”王钊从没遇过这种场面,赶紧把他扶起来。那一跪,让王钊的心灵产生了极大震撼,强烈的责任感瞬间爆棚,“首先,咱得让他们站起来,活得有人样。”
王钊苦苦摸索扶贫良方:牵头成立了省社科院唯一一个镇级社科调研基地,把专家和学者请来实地调研,完成了《茨沟生态优美小镇创建研究》《茨沟镇扶贫开发思路创新研究》两项课题,当地镇政府如获至宝,将其写入发展规划。一年以后,接力棒传到了时任省社科院宣传信息中心主任孙昉的手中,他针对村情,从抓党建、培育产业、挖掘文化资源、制定发展规划等多点破题,为瓦铺村制定“一体两翼”(一体:特色旅游,两翼:生态养殖、富硒种植)主导产业规划。第三任第一书记于宁锴是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所长,他发挥专业特长,鼓励村干部和返乡创业能人带头成立三家合作社,从事清酒加工、香菇种植、生态养殖和乡村旅游。社科院财务处副处长周梅是第四任,她以“党建+扶志扶智”为抓手,第一次把电影摄制组带进了瓦铺、第一次让留守儿童上了礼仪课,还把村民自酿的瓦铺清酒进行设计包装,推广到了杨凌农高会上,现场收到两千箱订单。
除4任第一书记,省社科院还派出保卫科科长王保国、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员王宝坤、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姜涛、宣传信息中心干部杨建斌4位扶贫干部驻瓦铺村扶贫。
5年,8个人,用做学问的严谨,围绕瓦铺村脱贫攻坚做了8项专题研究,制定了因地制宜的产业发展规划;为瓦铺村申请到“中国景观村落”和“中国原生态清酒之乡”两大认证;2016年,瓦铺村盐丝古道历史文化研究课题获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018年瓦铺村入选陕西省美丽宜居示范村。在村支书唐国斌看来,这些都是无价之宝,关乎瓦铺村子子孙孙的未来,“是花钱买不到的财富。”
孙昉的话意味深长,他说,这几年扶贫,最大的成就是让村民重新认识了瓦铺。
以前村民们骨子里总有些自卑,嘴边爱挂着一句话:“我们这山沟沟,穷啊。”是扶贫干部们通过不懈努力告诉他们,山沟不是贫穷的代名词。
孙昉根据瓦铺的地形,给村子设计了精美的图标,整体像一片生机勃勃的树叶,其中红色代表它的红色基因,绿色代表山山水水,黄色代表未来的辉煌。扶贫干部们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让外界认识了瓦铺,客人对这里的山水、文化和特产赞不绝口,村民们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是村民心中通往外界的路,扶贫队员们打通它,用了整整5年。而要让纸上蓝图变成现实模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能还要更长的时间。
三问
年轻人出去了, 扶志扶智找谁扶怎么扶?
目前,瓦铺村扶贫工作有“四支力量”,除了村两委、省社科院外,还有安康市委办以及茨沟镇扶贫工作队。每天,结束一天的扶贫工作,大家围着大灶吃饭聊天,说来说去,总绕不开人的话题。
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可让人挠头的是,村里有志和有智的青壮年早已走出了大山,剩下的大多年迈体弱,文盲比比皆是,怎么扶?
村监委会主任朱昌荣说起一件让他至今都感到遗憾的事,“2016年,有位教授到我们村考察,觉得村里的富硒玉米很好,便帮着牵线搭桥,联系到无锡的一个展会上去卖。”村里除留下几麻袋种玉米外,其余的全千里迢迢拉到了无锡。当地2元一斤都难卖出去的玉米,在展会上卖出了10元一斤的高价,还供不应求,回到村里大家兴奋了很久。然而,第二年村里的玉米丰收了,大家盼了又盼,那位教授却没有来,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不是没想过自己去跑销路,可咋去联系?谁去联系?”年过半百的朱昌荣很惆怅。
不说没几个懂电脑的,连干体力活的都难找。今年3月,村里刮大风,七八户贫困户家的屋顶上的瓦片被风吹下不少,村里竟然找不到几个能爬上房搭把手的人。
茨沟镇党委书记胡子新是个70后,已经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去年11月刚调到茨沟镇,最近几乎天天来瓦铺村“打卡”,除了紧盯脱贫攻坚工作,他最在意的是村卫生室二楼刚完工的村史馆。对口帮扶这几年,省社科院的专家们对瓦铺村的村史进行了翔实考证,还拍摄了大量图片,收集了村里的磨盘、犁等老物件,胡子新说,“要尽快组织咱村民来看,尤其是在外打工的,得让他们知道乡愁,知道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年轻一代和故乡的情感纽带不能断,他们对故乡有思念和期待,村子才有希望。
当然,仅谈乡愁留不住人。“一个地方必须有产业才能吸引在外打拼的年轻人、能人回来。”胡子新说,这几年瓦铺村的扶贫工作基础打得牢,规划做得好。短期看,村里现在有20万菌棒规模的香菇产业,村民还种了1000多亩核桃,800多亩拐枣;中期看,瓦铺清酒已经打出了名声,项目已立项,酒厂选址也已敲定;长期看,村里要依靠自然文化资源发展乡村游。一二三产业架构都已拉开,“梧桐已栽好,就等凤还巢。”
村主任李支清今年41岁,去年刚当选,就是一位返乡能人。他自小命运坎坷,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曾在村里给人放过牛,在砖厂打过砖坯、做过小工……后来承包砖厂、搞工程,一步步有了自己的事业。难得的是,他有反哺乡亲的情怀,为了帮村里修路、做水利工程、发展香菇产业,他贴进去几十万元,“这些钱没有浪费,都花在了咱村里,我觉得值。”去年5月村里换届,村民们一致推举他当村主任,从此他一心扑在村里。唐国斌主抓党建,他主抓产业,俩人配合默契。
唐国斌自豪地说,这几年村里年年都出大学生,去年考上三个,最多的一年考上五个,这些考出去的后生,就是瓦铺村的希望和未来。
任何帮扶力量都只能帮一把、扶一程,扶贫工作队后时代,瓦铺村的路,还得靠村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