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没？铁柱他们小子要回来！”张三麻子眯缝着眼，半嘬着嘴里的烟，一边把横幅用铁丝固定一边说。

　　“这日子口回来干啥？再抻紧点儿！”身穿红马甲的杨树岭用眼瞄着水平，“这么多年在外地，也没咋回来过。这新型冠状病毒比非典还甚，人传人厉害得很，回来也不让他进！”

　　“那可不”，张三麻子略一沉吟，定了定，“要不咱这守关守的啥，外来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麻子，我说啊，别看铁柱是党员，到时候没准就得徇私。你是支书，说话好使，到时候你别怕伤人，一定要出面拦他！”杨树岭捋起剩下的铁丝。

　　张三麻子腾出手狠嘬一口烟，半晌才说一句：“也不知道这村得封到啥时候去！”两人身后刚刚挂好鲜红色的横幅，内容格外显眼——“防疫期间谢绝一切登门拜访”。

　　“麻子书记！麻子书记！我有事找你商量！”铁柱老伴远远地喊着走上前来。

　　“说了多少回了？戴口罩、戴口罩！小心这要命的病毒找上你！”张三麻子大概猜到其来意，只得先把病毒搬出来，搞个“先发制人”。

　　“好，好，忘咧，忘咧！”铁柱老伴语气软下来，慌忙拎起脖子上的围巾，半掩着口鼻，充作口罩，眼神里透着紧张：“咱们封村了，我家金生回来咋进？”

　　张三麻子用脚捻灭烟头，拽了拽半披的破军大衣：“金生，啥时候回来？”

　　“就今天，金生这孩子三年没回来过年了！说好今年回来看我们，又碰到这疫情，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我家金生身上肯定没这病毒！”铁柱老伴的恳求中，带着自欺欺人的自信，眼神里的光却越发热烈。

　　杨树岭往两人跟前挤了挤：“二嫂子，不是我说你，前几天金龙家新姑爷来拜年，我们都没让进，这一碗水得端平不是，这可不是你自己家的事，是全村的事！”

　　“我自家儿子回来关谁的事啊？你还一碗水端平，怎么端平？”铁柱老伴试探未果，便着了急，“张三麻子你别不知好歹，我家铁柱也是党员，当时选举还选了你一票，你当时表态咋说的？还‘守好这个村，站好书记岗，给老百姓办好事’，平时搞什么鬼志愿，让党员冲在前面，铁柱在这卡口守了几天了？热饭都吃不上一口！当个屁志愿者，自己家儿子想进都不行，你办的什么混蛋好事？”铁柱老伴盼儿心切，声音越吼越大，胸腔一起一伏，喘着粗气，眼底似要涌出热泪。

　　村口的几户听到声响，都偷偷敞开门看热闹，张三麻子一声吼：“听啥听！都回屋去！一个个的又不戴口罩！又想让我去村队广播点你们名啊！”

　　随后他转过身：“二嫂子你先别急，就因为铁柱是党员，就更应该服从支持村里的安排……”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喂！李书记，对对对，我们村就留了一个出入口，本村人员出入登记，外来人员不让进。执勤人员啊，村干部和志愿者，大部分都是党员！谢谢书记关心，书记啊，我们急缺防疫物资啊，口罩、消毒水都快没了，卡口值岗没有这些不行啊，麻烦书记想想办法！好！好！”

　　张三麻子挂断电话，叹了口气：“二嫂子，您看这村里现在又是值岗、又是巡逻、又是排查，咱们做这么多，为的就是把病毒和隐患拦在村外！我们现在守的关，是全村的生命关，不能有一点闪失，金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想让孩子回来团圆吗，可现在，真不行。”

　　“谁让你来的！金生这孩子不听劝，你一把岁数也跟着胡闹！”杨铁柱一边往胳膊上套写着“志愿者”的红袖箍，一边走近三人。他狠瞥了一眼老伴，又向着书记开口：“麻子，我来替你班，你回去吃口饭吧，这卡口我盯着！”杨树岭、张三麻子二人一时都没敢动。

　　铁柱一笑：“咋了？不放心我了，怕我做不到‘六亲不认’？”他接过张三麻子递的烟，“妇女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已经跟金生说了，不让他回来。这疫情防控的重要性，别人不知道，咱们值岗的党员还不知道吗？就是到了这卡口，我也不让他进！”

　　铁柱老伴眸子一暗，沮丧地嘟囔了一句：“死老头子！你不想儿子我还想呢，都赖你,非得入这‘六亲不认’的党！”

　　“铁柱，你啊，还真有点共产党员的样儿！”听到这儿，杨树岭不好意思地送上一句夸赞，带着几分对之前无端怀疑自责。

　　张三麻子一句话没说，慢慢伸出手，在铁柱的肩背轻轻拍打了几下。他的眼神带着笑意，透过丝烟缕雾落到铁柱身上：“那你盯着，我先回家吃饭。”

　　这时，一辆白色的越野车由远及近，缓缓减速，停在了卡口前。一白一红，与醒目的横幅映出一片沉默。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纤细的姑娘从副驾驶走下来，紧接着司机也下了车，只见他摘下口罩，正是金生！

　　“爸！妈！树岭叔！麻子大伯！我回来了!”空气似乎凝固起来。“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姗姗，我带她回来，给咱家人见见！”

　　“生啊，你回来了！”铁柱老伴一步向前，却被卡口栅栏挡住。

　　杨树岭、张三麻子双双把目光投向了铁柱，铁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却多了一丝热涌：“不是……让你别回来了吗？咱村，封了。”最后四个字说出口，铁柱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耷拉着头。

　　“叔叔、阿姨你们好！叔叔、伯伯好！我叫姗姗，几位别担心，我们这次回来之前，了解了天津的情况，我们俩，不进村！”姑娘笑得坦荡，却把众人说得迷糊。

　　“好不容易大老远回来一趟，不进家坐坐？”铁柱老伴捂着嘴，流下了委屈的眼泪，“都怪你爸啊！生啊，咱们不管，咱们进来！”铁柱老伴说着，就激动得要卸掉卡口的锁子，却被铁柱沉默地拦下。

　　“妈！现在疫情当前，我爸做得对，他这是在为咱村守关呢！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说着，金生转身打开后备箱，开始往下卸东西。

　　一箱、两箱，一桶、两桶，足足六箱口罩、20桶消毒液！

　　张三麻子迟疑着开口：“生啊，这是？”

　　“大伯，这是金生给咱村添的口罩和消毒液。他在铁柱叔叔的朋友圈里看到你们值岗，知道卡口急缺这些。我俩转遍了药店，就买到这些，也算尽点微薄之力！”姗姗这姑娘说起话来大大方方，末了才羞涩地补了一句，“只是遗憾，这次不能尝尝阿姨亲手做的菜了！”

　　听罢，铁柱老伴擦干眼泪，止不住得欢喜：“下次来，下次来！阿姨给你做！”

　　铁柱也颤颤巍巍地接过话茬：“对，丫头，下次来，你姨做的红烧肉香着呢！来，这第一次见面，叔给你……包个红包！”说完铁柱就忙着往身上的口袋摸，许是出门着急，摸得铁柱一脸窘迫。树岭、麻子二人也急着往身上掏，花花绿绿的票子掏出来一把，一片尴尬中，金生紧着打圆场：“爸！妈！叔！伯！这是干啥啊，姗姗她不要红包！”

　　“谁说我不要？我要！”姗姗却狡黠一笑，“铁柱叔，麻烦您把臂上的红袖箍取下来，送我吧！”

　　“丫头，你……要这个？”铁柱困惑地看着这位城里姑娘，边说边迟疑着解下了袖箍，因着连日的户外作业，“志愿者”三个黄字已经明显有些褪色。

　　“没错铁柱叔，我就要这个！”姗姗一把接过袖箍，小心地在手上展平，“有您配合村两委守关，这个小村庄才能在疫情面前过关。这个袖箍很珍贵！铁柱叔，谢谢您，培养了和您一样善良正直的金生，明年过年我一定同金生一起回来看您！请您和阿姨注意身体！”

　　说罢，两个年轻人便一起上了车。隔窗道别时，树岭不禁悄悄竖起了大拇指：“铁柱啊，你这娃也有几分共产党的样子哩！”而铁柱只是攥紧老伴的手，用眼中的火热，目送着那一抹白渐渐消失。

　　在这个小小村庄，新一轮的守关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