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人真会惜春的。冰雪未封,他们就先将地块翻犁;冰雪解冻后,泥土疏松,很适合耕种。当春风又绿山野时,山民们开始在山野播撒希望的种子了。他们牵着春天的鼻子进山,天空豁然展开,大地展开,世界随之洞开而辽阔。此时的高原上,一曲曲闹春的欢歌回荡山野,令人如痴如醉;一幅幅拓荒的画卷铺满山谷,令人精神振奋,热血沸腾。
山路上,石桥边,田间地角,农妇们正用竹篓将畜圈里的农家肥背运到地里。她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家团结起来,齐心协力,运完一家的肥,再运另一家的。背运的路上,她们或三个一途,或两个一道,边走边说,边说边笑,从婚姻说到家庭,从家庭说到经济,每说到敏感的话题,她们都会一时戛然而止,随即又齐声大笑。整个地里和路上,都被她们折腾出一派春情满满、农意盎然的景象。尤其谈到今年政府调整农村产业结构、不种高秆作物的好政策时,她们更兴奋了,语言的情调一声高过一声,像是无数根琴管在齐奏着一曲春耕的进行曲。从高坡往下看,她们箩筐装得满满,腰背压得弯弯,一齐行进,一齐歇气,仿佛一队“川军”浩然跃进山里,贫穷落后闻风丧胆。
土翻松,肥运足,就可以下种了。男人们撵着牛犁出沟子,女人们顺着沟子排出窝距,小孩子们随后下种在肥旁,你追我赶,快而不乱,秩序井然。仔细观察这种劳动场面,真是别有一番风味。老牛拉着慢悠悠的岁月在地里来回旋转,竖起耳朵,眼神专注着前方,唯恐走错了沟子,被主人扬鞭调教。男人们一手撑着犁头,一手捏绳扬鞭,眼神专注着牛前行的方向,嘴里不时发出“嘘呲”“嘘呲”的叱牛声。这一声声抑扬顿挫的叱牛声啊,不知从哪一代人延续下来,特别的缓慢悠长,特别的有韵味,此声刚落,彼声又起,回应山谷,跟春风泉水应和着,煞是醉人。女人们边施肥边指点孩子下种,有时还故意逗孩子取乐,不时用诙谐和幽默谱写着一首首无字风趣的田园诗。
吃午饭了,高原人春耕是不会回家吃午饭浪费时间的,他们早就准备好山炊食品。太阳当顶时,他们把牛拴在树下吃料,人则齐坐到草坪上,然后架起柴火,使之熊熊燃烧。待火堆里有木炭出现,他们便将土豆放到炭中焐。不多时,土豆焐熟了,荞酥也焐热了,他们就取出五香辣椒面,倒上猕猴桃泡酒,大伙围拢坐,狼吞虎咽起来。他们吃得真过瘾,三杯酒裹着辣椒面下肚,高原人的雄浑就被呛了出来,一阵吆喝打过山野,鸟雀们吓得四处飞,崖上的杜鹃花笑得合不拢嘴。撩过几缕春风,新翻的泥土的气息随风飘过来,混着荞酥土豆的香味儿,一波一波的悬浮在空气中,沁人心脾,经久不散。
黄昏,子规啼醉了夕阳,夕阳在千万座山上撞得头破血流,染在高原人的肩上。他们扛着鲜红的希望走回山间的新屋,炊烟袅袅地升起来。一曲短笛划过山岗,春耕的高原就越吹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