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7日
姚红新
现为宝鸡市陈仓区委组织部干部。2017年1月至2018年5月在陈仓区县功镇冯家庄村任第一书记,2018年6月至今在陈仓区县功镇安台村任扶贫工作队队长
汽车在蜿蜒的山道上行驶着,4米多宽的砂石路一面傍山,一面临沟,坡上、沟里光秃的树木缓缓地、默默地向后退去。尚未完全消融的雪,白茫茫一片覆盖在远近的坡上、梁上,间或出现的屋顶上,让人感觉冯家庄的天地间正生长着一种肃静的美。这个位于县功镇以北大山梁下的小村庄,由原来的冯家山和安家山两个村合并而成,有6个村民小组155户550人。
初驻村:巧解修路难题
村里啥时候修了这条宽阔砂石路,我暗暗好奇。
还记得原来去冯家庄村委会是从老千阳岭坑坑洼洼的砂石路走六七公里后拐到一条细窄的土路,这路一边是崖,一边是地头,两边的杂草和野枣树占了近一半路面,还要不停地爬坡拐弯。每次都是坐单位的车去,就是有专业司机开车,都觉得没一点安全感。冯家庄村“两委”办公室设在村戏台后方的几间平房里。我把车停在戏台前的广场上,从侧门的台阶上去,一推门就看到村书记杨东海和主任刘关印正伏在会议桌的一头说着什么,另外几个人围坐在会议桌前,有说笑的、抽烟的、看手机的。见我进来,杨东海起身热情地招呼着:“这是咱新来的第一书记,姚红新。”还没等坐下,我便问:“你们沟里这条路是什么时候修的?原来不是走老千阳岭那边吗?”杨东海哈哈一笑:“你是不是寻着路牌上来的?这边可节省了一大半路程呢,那是我们16年(2016)8月才新修的一条路!今天开会的有6个组的组长、村民代表,一是知道你要来,相互认识一下,二是我们正讨论看有啥办法能把这路水泥硬化了。要不然这一到下雨天,新修的路基上铺的砂石没有压实,大雨冲得石块到处都是,骑个摩托车或者三轮车通行实在是不方便,就是小轿车也吃力,平时开小车拉几个人,底盘在路面上那是一路哐当,碰个没完,我的那辆力帆,底盘也被碰得不像样子了。”
看来,硬化这段新的砂石路就成了我到村后第一件紧要的事。在踏勘施工路线时,我们发现通往五组的一段路面宽度不够,要挖树拓宽,这可会伤着李叔的核桃林。放线白灰把一排核桃树圈在里面后,李叔当晚就跑到村委会,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喊:“你们修路把我的核桃树圈进去了,也不跟我打招呼,什么意思?欺负我?”刚开始我还和监委会主任冯志明给他讲道理,可老李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村委会的吵闹声在漆黑的山沟里回荡了半个多小时,谁也没有把对方的气势压下去,最后老李一脸不高兴地回家了。
老李一走,我就向老冯、建民和关印请教,通过几个人的描述,得知老李是个牛脾气,吃软不吃硬。听了这话,我暗暗高兴,说:“睡觉了,明天再战,这块硬骨头啃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李叔家,没等他缓过神来,我把带的铺盖和吃的东西往炕头上一搁,说:“叔,从现在开始,我就住您家了,早上吃啥啊,我先给咱做饭。”老李扯着嗓子喊:“这是吓唬我啊,我老汉啥人没遇过,你娃还嫩了点,少给我来这一套。我不吃,你也别在我这蹭,我没那闲工夫跟你磨牙。”说完气呼呼地出门扛起锄头朝院子外走去。
我顺手拿起房檐下的一把锄头跟在老李后头。路上,老李依然不停地嘟囔着。转过村庄西头,一大片绿油油的柴胡地映入眼帘,足足有一尺多高,个个争先恐后往上蹿,长势很好,就是间或混着杂草,老李熟练地又是锄又是拔,忙活了起来。我也从地头边开始慢慢锄起草来。
还没干到10点半,急性子的老李就像蔫了的树苗一样,蹲在地中间开始抓耳挠腮。我见状凑到他跟前,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根递过去,顺势打着火机说:“叔,来,点一根氧气。”老李不屑地瞟了一眼,顿了片刻,不情愿地接过烟,说:“要不是你小伙气我,我能把烟忘拿了?” 我又取出两个烧饼和一瓶酱来,拧开瓶盖给饼里抹上辣酱,递给他说:“叔,我的肚子也叫得不行了,咱叔侄俩先吃个饼垫垫,边吃边聊,等会回去我做个最拿手的削筋给你尝。”老李说:“我和你没话说,有啥聊的,你该干啥干啥去,别耽搁我干活。”我不紧不慢地说:“吃完咱一块干,两个人干起来肯定快。”就这样我们俩在地中间啃着饼,又开始了口舌大战,几个回合下来,老李终于认了输:“我算是服了你小伙,我说不过你,哎,其实那些东西也值不了多少钱,你说咋整就咋整,下午我就去把那些树挪走,你们尽管扩,路宽了走着也舒坦。”
紧接着是一组王勋娃这边,独一栋的几间平房建在临路的半台坡上,视野开阔,半个沟底尽收眼底。由于硬化主干路,计划拓宽的路基比他家引路要低,必须对引路进行降坡处理。这下王勋娃不乐意了,说是这会破了风水,那可是大忌啊,死活不愿配合村上修整路基。村主任刘关印给我说,原来王勋娃家里诸事不顺,专门找风水先生看的这块地方,才从老屋搬了过来,对这地方宝贝得很。我和刘关印去王家谈了几天,没有一点进展,后来和村干部商议再三,也没人能拿出啥好办法。我找到老支书康志强,老康说:“老一辈农村人观念中这动土是很讲究的,必须是风水先生选的时间、确定的仪式,一样都不能少,这事你还不能硬来。”我听着突然有了灵感,赶紧回村委会,给村主任刘关印打电话:“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侧面打听一下是谁给看的风水,打听到了我们去一下,一定能化解这个问题。”老刘听懂了我的意思,在电话那头笑哈哈地说:“马上联系,你这还真是个办法。” 不过几日,这件事在王勋娃开开心心的配合下得到了解决。
7月6日,一期6.5公里的水泥路开始施工了。图个吉利,包工头周全有特意买了一长串鞭炮。搅拌机轰隆隆的声音,伴着满载着混凝土的蹦蹦车(三轮车)发出的嗒嗒声,和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好像一首激昂的协奏曲,响彻施工现场,在周围山间久久回荡。
多波折:终建光伏电站
每当有人问起扶贫工作中感触最深的事时,我第一反应就是给贫困户建光伏电站。
在培育村上主导产业时,我发现缺乏劳动能力的贫困户是最让人头疼的,怎么为这些人培育增收产业,困扰了我好几个月,直到有一天我们的副部长张建新提出可以发展光伏项目。建议一提出,大家都觉得可行,但具体操作起来遇到的麻烦一个接一个。
首先要做贷款户的思想工作。因为要背负贷款,一些人心里没底,很不情愿。等这思想工作做通后再进行征信查询,结果10户中有3户征信出现问题。重新确定好后面3户人选后,信合人员进行入户评估,最终按照程序评级,每户只能贷1万—2万元,这远远不够规划的4.5万元贷款。为这事我和信用社景主任沟通了五六次,也未能解决问题,信合一直强调控制风险,贷款放出去收不回来怎么办?我当时就说:“那我来担保行不行?提供房本、车本和单位收入证明可以吧?我一个人不够的话,再找我们工作队的人来担保。”景主任又打太极似的拒绝了。
这一来二去的周折,三周时间就过去了。我心想,难道能让基层信用社的人挡住了,不行了我找他上级能拿事的人。想到这,我把车一开直接到虢镇,到信用联社找分管的王玉录副主任,不巧的是王主任去赤沙扶贫了,等到下班也没等到人。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蹲在联社门口等,快7点40分见到了王主任。我把事讲出来,王主任一听是扶贫的事也很上心,当场就给景主任打电话,但景主任的答复让王主任也犯难了。虽然政策是贫困户可以申请最高5万元贴息贷款,但还要看贫困户的情况和产业发展用途,而且这种由第三方还款的模式他们没接触过,担心资金的安全。王主任说等他到单位了再问问,我一听是推脱的话,立马就急了。这一步走不通,下面的事就没法落实。我直接把电话给副部长张建新打去,说明了情况,张部长一听过程和我着急的口气,安慰说:“你先不要急,我和联社邱建红主任说一说。”一会儿电话回过来,说:“明天一早你去找邱主任,把你的思路给领导再讲一讲。”我这才与王主任罢休,开车回了村上。回来以后我觉得刚才做得有点过激,就赶紧给王主任发了一条道歉的短信。王主任回了短信,一点儿也不生气,说我为了群众的事这样做没有错,勉励我更加努力。
第三天一大早,在联社邱主任的办公室,大家就提交的“光伏+扶贫”共建共享模式贷款问题,开会进行集体研究。结果认为,这个事虽然有风险,但整体上有利于贫困村发展产业,有利于增加无劳动能力贫困户的收入,同意发放贷款。至此,这个特殊的光伏贷款项目终于落实。
下来就是组织贫困户贷款的问题。在办理贷款的过程中,贫困户翟应保和妻子碰见了一个小伙,这个人喊老翟舅爷。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后,老翟就接到一个电话,然后他对我说:“我外甥不让我贷款了,让我回家哩。”
我很生气地问他: “那你是啥想法?”他说不知道。我当时就急了,说:“你把电话打通,我和你外甥说。”一问对方,电话那头说:“他那情况不行,贷的款用啥还呀,万一还不上了是不是更贫困了。”我说:“我是村上第一书记,你知道你舅是贫困户不?”他说知道。我接着说:“那你给他采取啥帮助没?”他开始支支吾吾。我紧跟着说:“现在给他贷款是建光伏电站,如果你能保证两年内帮助他收入1.5万元以上,今天就可以不贷款。”他说这个保证不了。我说:“你做不到了,我作为第一书记就替他做主了,我也有信心让他脱贫。咱们之间可能不太熟悉,你如果还不放心,就去问村上的书记杨东海是怎么回事。”
电话挂断后我把电话还给翟应保,那一刻我看到眼前这个男人一脸茫然,不知道咋办,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劝老翟说:“你先坐那再想想,要不就把你放到后面办吧。”翟应保一双满含沧桑的眼睛望着我,瘦弱的身躯在原地挪来挪去,最后说:“还是给我办吧,不想了,我信任你。”那一刻,泪水在我眼眶里突然打起转来。群众左顾右盼,那是因为他们穷怕了,苦怕了,输不起了,我又有什么生气的呢?
资金问题有眉目了,紧接着面临的是光伏电站申报和建设后的并网。与镇供电所对接完后,我又傻眼了,问题又出现几个,接入的变压器不符合要求,接入的线也得重新整修。之后,我又六次跑市东供电分局沟通,最终争取到国家电网改造项目72万元,对全村低压线路彻底改造,将接入变压器增容到200KVA,这一下子就解决了电站并网的难题。
终于,施工队伍进驻安装场地,一块块崭新发亮的光伏电板和钢构材料摆了满满一院子。施工队的负责人程云正和村上几个干部规划下一步的布局,供电局工作人员给我打来电话急匆匆地说:“姚书记,都是我大意,10户有9户存在跨台区的问题,这在供电系统上是无法审批通过的,为了化解问题,必须在新供电台区找9户用电户来关联。”这下可咋办?我对她说:“未建立光伏电站的农户,本来就眼热这事,他都享受不到好处,这下子你再关联在他名下,肯定会反对的,你让我先想想办法,再回复你。”
接下来,村上几个干部一起分析,按照村上农网改造施工规划,可选余地太小了,只能从三组冯志明家往下这片住户到二组这个范围内选。大家都觉得确实不好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和会计建明先把有意向的农户理出来,逐户上门讲清楚原委,希望他们支持村上的光伏电站项目,支持脱贫攻坚工作,未料到起初大家认为挺难的事情,却没有一家反对的,所找的人都同意关联了。看来,只要真心实意为群众办事,群众还是支持的。
11月26日,10户贫困户光伏电站终于并网运行。虽然实施过程有点艰难,但在两年贷款期内,每户的电费收益可达1万元以上,两年期满后,由项目建设公司替贷款户偿还贷款并获得十二年电费收益,后十一年电费收益作为村集体经济收入。这种既解决贫困户收入,又壮大村集体经济的扶贫模式,为全省脱贫攻坚探索了可借鉴的路子。想到这里,我内心感到一阵宽慰,只要能实实在在帮助贫困户脱贫,帮助村集体发展,那么所有的波折与辛苦、努力与付出都是值得的。
沉下去:当群众贴心人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刀郎十几年前的歌在嘴边顺口就来,2018年的第一场雪却来得有点早、有点大。看着眼前十五六公分深的积雪将冯家庄与外界阻断,严重影响了群众的生活,是等天气转好慢慢消融还是主动出击为群众除雪保畅,我与杨东海一合计:“村组干部全参加,给村上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也通知到,组织大家共同劳动,也是为了展示咱干部的形象和贫困户的积极状态,完了咱们再组织贫困户开一个今年的产业发展动员会。”他立马赞同,并让各小组长通知到人。
本来计划11号中午12点在沟底集合,但10点多六组的任银忠、张志勋、梁林芳等贫困户就已经从新修的产业路过来,在沟底开始铲雪了。还没到12点,大部分人都到达沟底,铲出的路面有一公里长的样子了,想着有些人没吃午饭,我就让会计建明去镇上买点麻花、菜夹饼之类的,谁知任银忠喊:“不用去买了,我给大家带了吃的!”然后他走到我跟前说:“先一天知道你组织大家铲雪,我就寻思着今年村上帮了我家这么多忙,有了国家的3.9万元补助,危房改造了,种的5亩柴胡也领取了1500块钱的产业补助,还有给我建的这光伏电站,那更是坐在家里收钱的事。之前想叫大家在镇上吃顿饭表示一下心意,还被你数落了一顿,后来家里磨的面粉和加工的玉米糁子,说是给你装点,结果你还是不要。我就想着今天组织铲雪,时间比较长,到时大家肯定会饿的,就和老伴昨晚连夜烙油酥饼,早上喊上张志勋把饼都带过来了。”这一天我们一边铲雪,一边说笑,虽然天冷,但吃着香喷喷的油酥饼那叫一个开心!
寒冬腊月,虽然出了太阳,但凛冽的西北风吹着,到处都透着凉气。临近春节,在广州工作的发小海泉回宝鸡,专程来村上看我,刚见面就叹着气说:“光知道你到村当第一书记来了,之前也不好说啥,不是我打击你,俗话都说这‘宁领三军,不管一村’,你在组织部无论是办公条件还是发展机会都挺好的啊,这下来是吃苦受累的,你爸给我打电话说你现在犟得像头牛,谁的意见也听不进去,家里的事更是不管不问。”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海泉又说:“农村这工作参差不齐,尤其这脱贫攻坚,我这个不搞行政的都听周围人时常说那形势多么严峻的,工作干不好还要担责,你下来做第一书记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我望着海泉,“你知道咱们本就是农村出来的,体味过贫困对人的影响,也明白穷人想要过好日子的愿望,现在脱贫攻坚的政策支持这么大,我不能辜负组织对我的重托,更不能对不住这些迫切想要改变生活面貌的贫困群众,这是责任,也是担当,真要归结起来,那就是为了群众的期盼吧。”
来源:陕西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