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软软的;柳枝儿软软的;雨丝也软软的。
一支软软的歌子,越过溪湾,越过古碾屋,越过春天的鱼塘,越过那棵桃树,飘进耳朵里。耳朵呢,是豁了牙的老人的耳朵,是腰间勒根汗巾、吆喝着耕牛犁田的壮汉的耳朵,是坐在竹窗下绣着心事的村姑的耳朵……
软软的歌子,像是阳春莺喃,像是草芽细语,像是农家偏厦屋里小石磨的吟唱,像是那架老筒车的梦呓……
这分明是那位乡里闺女出嫁前的心曲啊。
其实,这只是一汪幽幽的井水在轻声吟唱。井也不是什么大井,就是村头那口精精致致的“田螺井”。
入春以来,村子里来了几拨神秘的客人,专门考察“田螺井”以及井边那条茶马古道。“田螺井”或已感觉到,她即将走出庄户,走向更加广阔的春天世界了。
这江南乡间,田螺是一个太寻常的音符,却因那无数“田螺姑娘”的传说,为乡村添上几多温馨、美丽的风韵。人们甚至喜欢把自己的闺女就取名为“田螺”。
“田螺井”,在村头那亩葫芦大丘边。对于这眼小井,上了年纪的乡民早已不把它当作水井,而是当作自己的闺女,一位不离不弃的亲人。从外形看,一堵有花纹的断崖,就像是一个螺壳,崖石下面嵌着一个只有脸盆大的井眼,外形更像一只田螺。湛青的岩石,碧莹的泉水,映着蓝天白云,映着花影人影,映着歌谣,分明是一面岁月的镜子。
“田螺井”的乳汁,不仅仅能治病,用它做豆腐,豆腐就水嫩无比;用它酿酒,不仅出酒多,酒味也格外芬芳绵长。
“田螺井”无时无刻不在滋润着小村的日子。炊烟起了,“田螺井”成了温情的呼唤;晚霞燃了,“田螺井”又成了最早的星星。因为井口偏小,夏夜里人们只可以拎着花瓷茶壶排着队来这里汲水当冷饮。人们为了不浪费从“田螺井”溢出的清泉,在井边专门修了两个圆圆的小蓄水池,上面一个用来淘米洗菜,下面一个用来洗脚洗农具。再凿一段石槽,将用过的水引向农田,让涓涓细流化作禾苗拔节的声音……
伴着“田螺井”的歌声,那条石板路,从村头的大樟树下拐过来,在她身边歇了歇。
这条青石板路可不是一条寻常的石板路,它是一条关联湘黔的茶马古道。小路蜿蜒于湘中红土丘陵间:挑土纸进城的担脚汉子来了,贩卖药材和茶叶的商人来了,去湘西淘金寻梦的远客来了……烙铁般热的太阳悬在头上,蝉在小白杨和柳树上嘶鸣。到了“田螺井”边,好像听到了一句软软的歌子,行人们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他们看见了“田螺井”,快步走近她,立即被迷住了。这哪里是井呀,清幽幽的水汩汩冒着泡,井眼像是哪位闺女张着的鲜嫩的嘴唇。于是,疲惫的行人纷纷摘下草帽,匍匐下身子,将脑袋探向脸盆大的井口。他们确实太热了,太累了,也太烦了!于是趴在井口上,朝着井水贪婪地吞饮起来,“爽——呀!”惬意的赞叹,把一支甘甜的歌子捎向远方……
“田螺井”是一口灵性而有尊严的井。人们早已发现,井中那些小小的石块,是不能轻易搬动的,因为它们是“田螺肉”。人们反复试验过,一旦把小石块捡出来,井水立即干涸。而且,当个别不讲文明的村民偶尔在井边光着上身擦澡,过不多久,井水也会干涸。近年来乡村旅游业兴起了,有人开始打“田螺井”的主意,商议办一家“田螺井农庄”。因为水量少,打算将井眼凿宽一点,方案刚讨论,第二天就有人发现“田螺井”水位明显下降。凿井的事立马停了下来,井水才又漫上荧绿的一泓……
从“田螺井”边走出的游子,有企业老板,有海外学子,也有干部。不论是什么人,“田螺井”总是他们共同的牵挂。
一拨一拨神秘的客人来过后,“田螺井”终于收到佳讯:在政府的引导下,当地人很快达成共识,乡村旅游要做好,先加强对“田螺井”以及茶马古道的保护和宣传,才能融入全镇的“古道乡愁”风景线。
“田螺井”晃荡着无数沧桑与希望。